電影院進行曲（上）1　　 文/李泳泉 - 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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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想起古早彼當時

古早古早，在台灣出現電視以前，乃至電視猶未普及的年代，看電影宛然是一種儀式。
儀式的熱場，銀幕上打著「明星花露水」、「黑砂糖香皂」、「黑人牙膏」或是「黑松
汽水」的幻燈廣告；小販叫賣著五香豆干或枝仔冰。然後是「唱國歌、全體肅立……請
坐下」；黑白的「新聞特輯」（如「 總統、副總統就職大典」、「恭祝 總統蔣公華誕
」或「對大陸空飄氣球」等）；以及強調「特藝彩色」（美國片）、「總天然色」（日
本片）和「伊士曼彩色」（香港片）等的預告片。當天花板的燈倏地全暗，銀幕上打著
「本片開始」，緊接著，無論是懶獅輕吼之美國「米高梅」、浪擊岩岸之日本「東映」
，抑或金碧輝煌之香港「邵氏」，往往都可以感覺到現場觀眾屏息以待，以及偶爾出現
的幾回壓聲輕咳。炎炎夏日，還可聽聞吊扇不夠滑潤的吱軋，闃暗中依稀可見灰白紙扇
起落翻搧。正片放映時，觀眾或笑或泣或歎或擊掌歡呼……。

曾幾何時，電影院陸續加裝冷氣，以沙發取代硬木板座椅；白布銀幕升級為弧形闊銀幕
；身歷聲、環繞音效、Dolby、THX音場或超重低音音響相繼出籠。其間，還穿插出現需
戴特殊「眼鏡」的3D立體電影，甚至讓人略感晃搖的「地震電影」等等。電影院的硬體
設備的確是越來越舒適了；但是，我們的觀眾，終日醃泡在喧嘩擾嚷的生活空間裡，早
已十分麻木，十分重鹹，忘了如何凝視，忘了如何聆聽！

現今的觀眾，講究的多半是影像是否夠花俏眩目，音響是否夠震耳欲聾，動作是否夠爆
烈誇張，劇情是否夠硬拗瞎掰；往往不在乎層次、細節、感受和共鳴。於是，戲院業者
含糊虛應，觀眾囫圇吞棗，遂成惡性循環。

1997年12月7日，「金馬國際影展」在「中國戲院」放映了俄羅斯導演蘇古諾夫的《母與
子》。放映過程中，儘管換本時有些不順，放映間裡的燈光透過六個放映孔滲灑在銀幕上
，使得蘇古諾夫所精心營造，獨具粉彩感不飽和色度，絕少攝影質感的影像中，原已粗淡
的暗部越顯灰濁；但是，在最終的畫面緩緩淡出後，銀幕全黑了近30秒，方才從容地跑起
片尾字幕——驀然，我發覺那是多麼體貼入微的30秒！自我返國以迄那日，八年多有餘，
這大約是頭一遭了。我不由得佩服蘇古諾夫高明的執著，也感恩影展放映師並未在黑畫面
時嘎然停機。然而，美中不足的，當片尾字幕無聲無息跑完了，轟然爆起全然不搭調的
、對我而言毫無曲詞美感、十分嘈雜的快節拍的台灣流行歌！我猶原浴浸著的蘇古諾夫式
的悠遠憂傷，剎時被煞得魂飛魄散！

餘悸猶存中，我憶起1987年仲春，我在芝加哥的一家十分迷你的藝術電影院「Facets
Multimedia」觀看二部電影的動人經驗。那日，我因急於和不久前看過，蘇聯導演杜甫
仁科的代表作《大地》中如詩如畫的麥田禾浪畫面相比較，乃先往較小的B廳觀看德國導
演荷索的《賈斯伯‧荷西之謎》（片頭便是隨風仰伏的無垠禾浪），看完直接踅入A廳等
待觀看北歐電影《雪地迷蹤》。放映師不知有人在場，正準備熄燈收拾時，見我一人在座
，趕緊走到我身旁，說：「對不起，先生，我以為這場沒半個觀眾，請稍等，我馬上為你
放片。」隨即緩緩暗燈，極完美地放映至片尾字幕，至音樂終了，再約五秒鐘後方才緩緩
亮燈。待我起身步至出口，這位一臉絡腮鬍的放映師已立在門口，跟我握手稱謝。我體會
到：原來放映師可以如藝術家般專注虔誠。那放映廳才半百座位，但景格完整（絕不裁頭
切足），亮度標準（暗部、亮部皆有層次），聲音如實（影片裡的聲音清晰分明，影片外
的聲音干擾絕無僅有），這大約近乎百分之百的電影院吧。溫德斯在他的《情感電影》
（Emotion Pictures）書中的一篇〈電影狂：放映師拉維希的工作〉所介紹的那位拉維希
（Ladwig），應該就是這種藝術家級放映師吧。

1989年6月，我自美返國，發覺闊別七年的台北的藝文消費早已十分花俏多元，電影院卻
明顯變小了。這不打緊，其實，我對電影院的需求毫不龜毛，我只是要看得清楚完整，
聽得清楚完整，不被前座遮擋，不被鄰廳干擾，不受光害影響，以及（也許要求太多？）
能夠久坐不累，如是而已。我開始，十分謙遜地，走尋百分之百的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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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的歲月是過去的歲月

人們期待著痛苦以便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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